《以文化的名义说海洋》74说:故乡的辽东湾之六:守望者一一刘三爷
作者:李明春 来源:海洋文化教育研究中心 访问:2593 日期: 2022-06-10

辽河口荒寂的深处有位独处的老人,如今认识他的人都亲切地称他为刘三爷。

刘三爷独自生活的地儿在辽河口岸一个较大的潮沟岸上,地名儿叫三道沟。

刘三爷已80岁了,他个子矮小,满头白发,同样雪白的胡碴子倔犟无序地支棱在下巴上,令人费解的是两道乌黑的浓眉如雕刻般镶在额头上,尤其令人羡慕的是浓眉下那一双鹰眼炯炯有神,似乎可以穿越时空领略辽东湾的自然浪漫,看透辽河口的世间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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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家中他排行老三,踏足社会后时常被人喊作刘老三,以至于后来他的大名竟被人忘记了,比他年长些或同龄人都习惯称他刘老三,比他小的称他刘三哥,后来年轻的渔民多了,晚辈人开始慢慢地喊他刘三爷,如今已80岁的刘三爷终于无可替代地确定了他在三道沟的长者地位。

刘三爷从十八、九岁时起就开始出海打鱼,一直坚持至今。以辽东湾为舞台,与辽河口斑海豹为伴,须臾不可分离,而早起晚归也成为一种生活习惯。

每天早上,刘三爷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养的两只小狗还酣睡在窝里不肯出来。现在的三道沟已逐渐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小村落,有两只小狗做伴,刘三爷自然多了许多乐趣,两只小狗很会撒娇,使得整天出海打鱼的刘三爷也感到有了温暖。他满足地说:“这辈子没稀罕过什么玩意,就稀罕这两只小狗狗。”

如此,在人烟稀少的三道沟,刘三爷以年龄最大的长者身份演绎了另一种人间烟火。他虽然年龄最大,可他的船最小,不仅船小马力也最小。往往每次出海,刘三爷大都是第一个岀港,没出去多远后面的大船就撵过去了。对此,刘三爷说:“船小马力小省油,买了一桶柴油能跑七个潮。”

其实,出河口去近海,刘三爷的船比大船也慢不了多少,近海渔猎出海进港也只差半个小时左右,省油可以给他节省不少的成本,长年累月这笔账算得值。再说刘三爷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初期艰难困苦的年代,勤奋节约是他生活的底色。作为辽河口的守望者,一方水土养育了他,他自然深谙辽河口潮水行情,出海的时候是落潮行船,返回的时候是涨潮行船,往返都能顺风顺水、省油省力,何乐而不为?每每说起这一话题,刘三爷总是眨闪着他那双渔猎的鹰眼对人说:“日积月累才是过日子,整那么快有啥用,给谁看?”刘三爷这朴实无华的话耐人寻味,细思之会感到这话含有既简单又深刻的道理。

洪荒旷野的独处,其实是刘三爷生活的态度,岁月的坚守,人性的狂欢,初始的生产力,保护辽河口湿地的自觉的志愿者。

独处,是刘三爷生活的态度。

刘三爷在辽河口旷野的独处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是经久的历练。他的家紧紧依偎在辽河的岸边,用他的话说:“枕头底下就是大河”。当年18岁的他就已经出海打鱼,他回忆说:“那是1961年时,渔船还是生产队的,那时的船还不是机动的而是风帆船。顺风的时候船一天一宿才能从内河到达河口的裤裆沟(一处潮沟),顶风的时候要7天船才能跑到。早上没风的时候就摇橹,起风的时候就泊在河边慢慢地等。”

刘三爷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出海打鱼下的是“滚钩”,“滚钩”就是在一根绳子上拴上一排秤钩子般大的尖尖的铁钩子,大鱼撞上就会被钩住,小鱼就溜掉了。

他说:“那时候10多斤的梭鱼有的是,四五斤的梭鱼都不要。出一次海就能打二千多斤,三个仓都能装满了。打上来的鱼无法保鲜,就用盐腌制起来,回岸上后卖给社员。”如今的刘三爷,那时候乡亲们都喊他“三毛楞”,年纪轻轻的他能分上30斤腌梭鱼,还能分一挑子梭鱼籽。

刘三爷说梭鱼籽油性可真大,船老大告诉他说鱼籽吃多了屁眼流油。当年的“三毛楞”不信,吃多了梭鱼籽,晚上睡觉果然给褥子弄污浊了。那时梭鱼籽不纳入劳务分配,算是打鱼的额外收入,刘三爷分到的梭鱼籽自家吃不了就送给街坊四邻。

刘三爷说:"俺不能吃子孙饭"。

独处,是刘三爷岁月的坚守。

刘三爷旷野独处,修炼了超凡的心境,是智者乐水的一种脱俗。熟悉的人都知道刘三爷不小气,从来不抠抠索索的。盘锦湿地保护协会会长田继光是盘锦市城里人,也许是对辽河口爱恋的缘故,几十年来一有空就跑来河口,每次来,刘三爷都会给他拿点鱼虾带回城里。田会长也算是有口福的人,每年春天他都能吃到刘三爷送的新鲜的红眼梭鱼。刘三爷辛辛苦苦打来的鱼,不图卖钱,经常送给光临旷野的外来客。近些年随着自然保护区的建立,来保护区采访的记者也多了,每次有记者来采访斑海豹保护的事,都能吃到刘三爷出船给客人捕的新鲜海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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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话长,刘三爷的家本是在河口腹地的一个叫魏家村的村里,当年刘三爷独自在河口打了三年鱼的时候,村里的生产队快要黄了,进村工作队要他回村当生产队长。于是21岁的“三毛楞”刘三爷听话地当上魏家村二队的生产队长。刘三爷记忆力极其好,他跟田会长说:“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你爸爸,你爸是公社党委秘书,后来你爸当上了公社社长。那时候这儿归当时的渤海公社管,渤海公社当时可是个大社,管辖辽河口湿地的大部分区域,范围差不多是现在的半拉县,再后来你爸爸当了县上水产局的局长。”

刘三爷年轻轻的就当了生产队长,面对社员们磨洋工,他胆肥了搞承包。对此他解释:“这不是包产到户,是农活工作量承包。一个人铲几根垄,铲完你就可以回家。原本一天的活儿小半天就干完了,社员就可以回家干自己的活儿去了,这叫利公又利己。”

刘三爷这一招没人反对,他说:“生产队是集体所有制,是大锅饭,俺不能干损公利私那缺德的事。”

独处,是刘三爷人性的狂欢。

刘三爷不抽烟不喝酒,就喜欢打鱼摸虾。在当时当地是国营农场管理体制,当了几年队长后他不干了,再次回到河口三道沟,又干上了他从小就喜欢的打鱼摸虾的行当,过起了河口风雨中的日子。他先是住进河口边的一个破船仓,然后划上一个小划子,风里来雨里去干自己喜欢的事。

冬天河口风大酷寒,人迹罕至,他也不回家,给人家看船、偃船……,就这样转眼就是六、七年过去了。

之后,他花了三万元买了别人新排的一艘小船。有人问他:“刘三哥,去年咋样啊?”他说:“挣了十来万。”他的回答让人始终也弄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三爷开着他的小渔船时不时就“蹦蹦”地来到三道沟口。这里是辽河入海的地方,上游随着潮水裹挟下来的泥沙,给辽河口冲积成若干沙丘。涨潮淹没、落潮露出。潮沟鱼虾多,沙丘里埋着文蛤、海螺、白蚬子……

刘三爷每天都在在入海口鼓捣自己的事,他下了16条地笼子网,一条网由10条10米长的地笼子串成。地笼子网是长方形的钢筋做框,丝网链接,四周有开的小口待鱼虾蟹钻进去,这些进入的鱼虾蟹回游找不到出路,最后归结到网口。谁家下的网有谁家的标记。刘三爷下的网在水面上有嫩粉和淡绿的旗标,是用捡来的横幅做成的,所以他的网下在哪里,那里一定是鱼、蟹最多的地方。

刘三爷在河口渔猎几十年,他深知如今海里的鱼虾蟹明显少了,辽东湾已经很穷了。出海一天收了两三条网,捕到的渔货还不足一筐,更烦人的是渔货里夹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碎塑料、塑料袋等垃圾。他说:“辽东湾快成垃圾场了”。对于辽东湾的污染,刘三爷很是担忧,尤其是一些养殖场排放的各种污水,使近海的物产越来越少。他曾给广播电台、电视台打过电话,反映辽东湾污染情况,他认为只有通过记者的呼吁唤起社会的广泛重视,才能让人们把大海的污染问题当成一回事。

刘三爷说:“辽东湾是我们的祖宗海,俺不能给子孙留下绝户的骂名。”

独处,是刘三爷的初级生产力。

湿地是地球之肾,辽河口湿地是渤海之肾,是辽东湾生物初级生产力的产院。

湿地科学已给出这样的结论:辽河口湿地及辽东湾是渤海生物初级生产力无可替代之源头,是近海海洋动植物的家园,是生物多样性的乐园,是国鸟丹顶鹤迁移的驿站,是渤海精灵斑海豹繁衍后代的产房。

辽河口涨潮了,辽东湾起风了,天气也阴了,看到黑嘴鸥和长勺鹬紧贴海面不时地掠过,刘三爷凭经验知道要变天了。

他驾船回港,一路上后面所有的船又一艘艘超他的船而过,而刘三爷却仍然不急不慢,稳稳当当地扶着他的舵把子悠然于海上。四月的辽东湾依然春寒料峭,刘三爷有些冻手了,他习惯地把手放在柴油机的排气口,机器喷出的尾气不仅暖和了手,也暖和了他淡然的心。

这次出海跑的距离仍然不远,捕获了一点鬼头蟹和海鲶鱼,他知道春天的海鲶鱼并不值钱。对此刘三爷讲了这样一个民间故事:传说海龙王当初安排海鲶鱼下凡的时候,叫它一年长一尺。可海鲶鱼自己听错了,听成了海龙王叫它一年一死。正因如此,春天的海鲶鱼一尺多长,软塌塌的,卖不上价钱,小的只能卖一元钱一斤,大都卖给养貂户做貂食了。返港途中刘三爷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一趟忙活了一天,也就能卖个三四百元,还不算燃油等费用。

船归港了,有鱼贩子来收货。鱼贩子把收来的鱼、虾、蟹、螺卖到城里,三道沟的白蚬子很有名气,是烧烤店里的紧俏货。

刘三爷拴好船,把当天不多的渔货卖给鱼贩子后,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他的简易房子。见他回来了,两只小狗立马迎出来,冲他汪汪地叫着,围绕着他一个劲地摇尾巴……

虽然出海累了一天,刘三爷还要自己做饭。简单吃上一口后,他便躺进被窝,两只小狗狗也会乖乖地依偎在身边,他打开收音机准时收听第二天的天气预报。

刘三爷独身一人终年守望着辽河口的四季,春来迎万物复苏勃发生机,夏长河口事事幽,秋实悟一叶知秋,冬日独钓寒江雪,坚守着属于自己的生存理念。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辽河口的生态孕育了刘三爷的秉性,辽河口的资源养育了刘三爷的情怀。至于刘三爷独自生活的琐事,难免会遭人非议。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而他听到这话总是倔犟地回答:“常在河边走,我就不湿鞋。”

独处,刘三爷是辽河口湿地自觉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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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刘三爷就认识了田继光会长,知道他是保护辽东湾斑海豹最早的倡导者、志愿者。有了辽河口湿地保护协会后,刘三爷自然也找到了组织,成了一名当然的志愿者,因为他终年在河口湿地,足迹遍布河口沟叉,也就这样成为了一名斑海豹保护的信息员,一发现啥情况便会及时准确地报告给老田。

在此说明,笔者称田继光会长老田,其实他虽年小于我,也已六十多岁了。作为老乡,老田对辽河口湿地的热爱,对丹顶鹤、斑海豹等野生动物兴趣的浓烈,情怀的执着都让我十分感动和敬佩。

刘三爷自从十八岁到辽河口跟大人出海学打鱼时起,他就认识了斑海豹,逐渐接近了斑海豹。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刘三爷从当年与斑海豹初识、接近、熟悉、亲近、相知到情怀的过程时间虽然漫长,而正是这一漫长的观察和了解过程,他所知道的斑海豹更真实。

每年的初春三月前后,是斑海豹冰上产仔后带幼崽上滩的时节。他说:“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这个季节好天时会有一群一群的斑海豹爬上滩头,数量多的簇拥在一起,数量少的挤在一起晒太阳,还会以它们自己的方式相互嬉戏、玩耍。这个时候会听到斑海豹相互交流时发出的叫声,这叫声是它们的语言,虽然人听不懂,但时间长了我能猜到这些小精灵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刘三爷对辽东湾斑海豹熟悉的本事还不只于此,老田说:“对爬上岸滩的斑海豹,数量多的刘三爷能辩识出是哪一个区域的族群,数量少的他能辨识出是属于哪一个小族群的。对于不同的个体,对幼崽从出生到脱毛、成崽过程的识别他了如执掌,对成年的斑海豹他看过后一般都能判断出是几岁了,八九不离十是准确的。”

通过与老田交谈后了解到,通过听斑海豹的叫声,刘三爷可以分辨出族群数量、族群间彼此的沟通和个体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甚至是遇到危害时的呼救。每当这时,刘三爷都会用他那老旧的手机向田会长及时报告,履行信息员的职责。

但无论斑海豹是哪一种性情渲泄的鸣叫,它们发出的叫声无疑都会让人感受到那是动物世界的一种特殊的天籁之音。

辽河口,那是万千生灵的勃动之地,那自然生态展示给人们的是原始的涵养和野性之美。

辽河口,渤海一抹中国红,冬去冰海逝,春来绿漫滩,夏至万千灵,秋尽风潮欢。

刘三爷,是辽河口一位独处的长者,是一位独行的老人。我喜欢刘三爷,天生我材必有用,人间正道是沧桑。

苦难的辉煌,本色的张扬,血性的色彩,天生我材的诠释,位卑未敢忘吾心,演绎了辽河口之大爱。

辽河口的守望者——刘三爷。